耶路撒冷——这个出现在每一本历史书里的神奇城市，它就像一个谜题，吸引着所有热爱文化与历史的人。但是真正让她起心动念决定出发，却是源于一次课堂灵感——学生的一个问题：“老师，为什么以色列人这么厉害啊？”踏上以色列的土地后，丁老师发现，比起历史沉重的苦难底色，真实的以色列鲜活又动人。在以色列的所见所闻更引发了她的思考：比起浩渺宇宙，漫漫历史长河里的人类虽微不足道，却仍以智慧和坚韧，以光热，与永恒相和。历史远不止是书本上那些冰冷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人所书写的真实传奇。而这些，也是她希望云谷的孩子都能触及的历史本质。老师的眼界便是学生的眼界，反之学生的疑问也可能是老师拓展的方向，这便是云谷教学相长所真实发生着的。

以光热 与永恒相和    

文/丁义

摄影/丁义

1、底色之上：以色列人为什么这么厉害？ 

历史课在七年级是人文地理课，旨在探讨全球不同地方的区域特色和人地关系，而以色列恰恰就在其中，那一课叫做《沙漠绿洲》。每一届学生上到这一课时，我们都要一起来探讨以色列的农业系统是如何把沙漠变成绿洲的。享誉全球的节水灌溉技术和海水淡化技术让他们在贫瘠的土地上不仅实现了农产品的自给自足，还因为产量颇丰且品质极高出口欧洲，成为了“欧洲人的花园和菜篮子”。

结果学生问了我一个问题：“老师，为什么以色列人这么厉害啊？”后来我又花时间跟他们讲犹太人的故事，讲他们如何流亡又如何复国，如何重视农业、教育、科技和国防……我说得越多，我就越想去亲眼看一看。直至我真的飞行至以色列上空时，往下一望，心下就是一惊，赶紧拿出手机拍照——这不就是我在课上念念叨叨的喷灌吗？

喷灌田俯瞰

虽然喷灌田目前已在全球广泛推行，然而确实没有想到的是，在以色列的国土上，喷灌农业形成的圆形绿洲会与荒原本来的颜色形成如此大的反差，这片土地的荒漠底色把一个个圆形的绿色田野衬托得愈发郁郁葱葱。在入境后坐车路过的农田里，看到的也几乎都是用电脑控制灌溉和施肥的滴灌田。远处山峦未着一点绿，近处的田野竟有鲜花怒放。

荒漠中的种植区

无论你从约旦、从黎巴嫩……从任何一个邻国入境以色列，国界线两边的风景差异确实让人感到震撼。而等真的进入到特拉维夫和海法，城市之中的繁花似锦让人几乎以为这是什么亚热带季风地带的花园。

特拉维夫和海法

接下来的很多天里，我都在思考学生的那个问题，“以色列人为什么这么厉害？”

——诺贝尔奖的数据早就被人们说滥了，反导系统在全球新闻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别提每到读书日都要被国内各大公众号拿出来说一遍的犹太人的年阅读量。

一片土地的底色是上天造就的，但一片土地被创造成了什么样的画作，是人决定的。在耶路撒冷大卫墓前，我遇到一位弹琴的小女孩。起初我只是远远被当时当刻恬静的气氛打动，想拿起相机拍下来，走近看时，发现小女孩脚下的盒子上写的却是——“这把琴是租来的，我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琴，妈妈说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它。”

这时候我才发现，大卫雕像身后坐着她的妈妈，一直默默微笑看着她，小姑娘的琴弹得并不算太熟练，但她却始终微笑注视着。那条老街极其安静，只有小姑娘青涩而又心无旁骛的琴声。

我在以色列收获过很多这样的时刻，比我心中沉积有深厚文明的以色列还要更鲜活、更动人。比如始终在与我表达祈愿世界和平愿望的以色列向导，还有耶路撒冷犹太学校的操场上嬉戏的孩子们，还有在拉宾遇害的广场上一起围坐用希伯来文唱起古老歌谣的少年。好像属于耶路撒冷几千年的纷繁与鼎沸、苦难与眼泪，都会在那些时刻归于新的希望。比起厚重甚至苦难的历史底色与贫瘠的国土底色来，这片土地带给我的最大感受，是他们用爱和希望在两种底色上画出了鲜艳、苍翠、充满生命力的画作。

和平柱

带着这些回到学校，我和孩子们重新说起以色列，我们都想起了曾经看过的那个小短片《佩雷斯找工作》，以色列前总统佩雷斯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角度在找工作的过程中把很多属于以色列的精神说了出来。

“智力是最强大的武器。”

“路程虽然很短，但开拓却很艰难。”

“什么都没有，才能什么都实现。”

我跟孩子们说：“以色列人为什么这么厉害，我好像是找到了一些答案，但是对于你们来说呢……”话还没说完，他们接口道：“我们也去看看。”

2、昆兰的秘密：文明到底是什么？  

以色列的游历中还有一处曾引发过我更深的思考，那是处于死海西北端的昆兰。

昆兰荒漠

当时车行一路都觉得死海西北沿岸人迹罕至，加之地中海的夏天炎热干燥，只有大片苍茫的岩石和山峦不断消退在视野之后。但直至进入“死海古卷”的发现地，才忽然为古代人类在这里留下的遗迹感到震动。那个遗迹纪念馆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做“昆兰的秘密”。那秘密也许就是上帝的秘密——

两千年前的犹太人在反抗罗马征服者的起义失败之后，教义文化面临毁灭，一批受过严格训练的苦行教徒逃亡至人迹罕至的昆兰荒漠，开始了每日抄写经卷的生活。他们将羊皮经卷放入陶罐，藏在悬崖间的山洞里。

山洞

生活遗迹

两千年后的20世纪，一个牧羊人因为寻找丢失的羊来到这里。为了引出山羊，他往山洞里丢入了一枚石子，石子砸碎了陶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埋藏了两千年的秘密才被世人知晓，一时震动了考古学界。由此，死海古卷也成为了存世的《旧约》最早残本，以及其他大量记录早期犹太教风俗习惯、天文历法、法律和诗歌文学的考古学资料。但仍然没有人确定，那些风餐露宿、夜以继日的苦行教徒，在留下了这些经卷之后，又消失在了哪里。他们也许没等经卷完成，就遭到追杀被迫逃亡，也许是完成了在此地的使命之后，去往了更远处传播他们心中的福音。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了。

从昆兰回来之后，我每次上到基督教的起源与发展，有空就会讲一讲这个遗址的故事，每说到那个牧羊人找羊的故事，都能感受到孩子们屏息凝神的紧张和期待。直至看到羊皮卷的照片，他们仍然难以置信，凑上前看了又看。

羊皮卷

想起平日里，在课堂内外孩子们总会问我，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我说其实在我的游历清单上，“废墟”永远都是Top1。因为废墟永远给人最伟大的渊源和秘密，也让人升起最渺远的崇敬和叹息。就像在这死海边荒芜的山峦之上，看到眼前几乎如绝境的悬崖与山洞，我甚至还能听到那个牧羊人投进石子时的那一声脆响，那是时隔两千年的声响。这之间，人类纷争、破坏、毁灭、重建……城市重重掩埋，又层层叠加，荒原在几个世纪里沧海桑田，可抄着旧约的羊皮卷却安然无恙。

我记得历史课从史前史进入文明史之后，孩子们有一天问我：“什么是文明？”这也是我当年求学发出过的疑问，如今我并不急着给他们答案，我说：未来的学习，你们可以一直带着这个问题。有手快的孩子却早已读出了百科的一条：“文明——被人类赋予意义的事和物。”这太抽象了。

我找出一张泰山经石峪摩崖石刻《金刚经》的照片给他们看，我说泰山的岩石和雨水都是属于大自然的，可人类偏偏要在这悬崖峭壁上克服几乎难以想象的困难刻出经文来，为的是什么？他们恍然大悟——是要赋予这座山以人的意义。

✦经石峪摩崖石刻

我说，每到下雨天，雨水从岩石上镌刻的经文上冲刷而下，老师以前爬泰山看摩崖石刻时也没有体会更深的意思，总觉得这种冲刷必然会淡化经文的痕迹。直到我有一天读到汪曾祺写泰山，他说古人早就知道流水会冲刷经文，但这不是刚好吗，因为“流水唱经，都是功德”。我深为所动。“流水唱经，都是功德”，昆兰的秘密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些都是“文明”心照不宣的默契啊。

“无论是石子敲击到陶罐，还是流水冲刷过经文，我们都可以深切感受到人类作为浩渺宇宙的烟尘，千百年来所做出的巨大努力，以试图留住自己在这颗星球上的点点滴滴。虽然这种巨大的努力在宇宙间微不足道，也最终将会销声匿迹，在以光年计都计不到尽头的宇宙里几乎如同虚无，但仍然觉得有光和热的感动。那是人类以智慧和坚韧，与万古永恒应歌而和的勇气。”

那日在特拉维夫，走过拉宾倒下的路口，我心里有感动也有怅惘。我忽然在想，文明未来有多少未知和曲折的路要走，大约依旧很长。但这一路上啊，总有我们奋力想留下并且真的付诸努力去留下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这个世界才变得更珍贵。

| 随笔后记

从“以色列人为什么这么厉害”，到“文明到底是什么”，这两个看似一实一虚的问题，我却都在同一条路上找到了答案，那就是——从课堂走向远方，再从远方回归课堂。回想我少年时代至今的游历经历，从城市到荒原，从废墟到博物馆，最终能真正留在我生命里的风景，无一不是与内心产生了联结的风景，它们有一些解决了我真实的疑问和困惑，有一些带给我无穷的感动和安慰，还有一些在我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和回响。

我在走上讲台之后，很希望把这些讲给我的孩子们听——告诉他们也许真实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大，但如果不用心去体会和思考，我们即使走得再远，也永远无法触碰到更瑰丽深远的世界。我们会为目的地出发，但不该为目的地所拘囿。我希望对于孩子们来说，未来无论是远方金字塔上的一轮初阳，还是咫尺雷峰塔下的一襟晚照，都能唤起他们对于真实世界和人类历史更深切的观照。